光州漫忆：1863年光州平贼纪略_收藏爱好_潢川论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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光州平贼纪略（《知止斋遗编·卷下·附录》）

河南光州，疆域界处楚、皖之交，面山控淮，民俗狡悍。例载南、汝、光三郡犯法，罪加一等，以其俗轻死善斗故也。咸丰以来，捻贼蠹起，与皖贼苗沛霖等相为应援。光州所属四县，固始、光山、息县相继失守，虽不久收复，而土贼弥山满野，官兵为皖、粤各逆牵制，无暇顾虑光州，遂至土贼攻城劫寨，毒焰日张。

同治二年六月，吾师静杉先生由裕州调补光州，尔时光州四面皆贼，取道无由，不能到任。直至九月下旬，探闻州境西路渐有行人，先生轻车简从，驰赴新任。十月初七日，行至罗山距州城尚有百二十里。罗山县贺公固请暂住；且谓逆贼三四万人尚驻斗山乡寨，距光州城五六十里；欲至光州，必须由斗山寨经过，今即无大兵护送，万难前进，力阻再四。先生思此行明知危险，惟到任日期早有红谕前去，既经到此，州中岂有不知；若畏贼不前，民间必谓我恇怯。前此某公莅任仅阅六月，土贼因其懦弱，五次攻城，几于失守。若重覆辙，势必仍被土贼渺视，日后难以图存。只得冒死前行，倘幸邀天眷，得到州城，庶乎土贼不致轻量新官，城池或可保也。天色渐明，决计前进。行至四十馀里，绝无人烟，沿途村落均已烧毁；复前行二十馀里，尸骸满地，天色渐晚，见有射河村庄即便歇宿。村中居民皆避贼他徙，仅有四五人居守。访问贼踪远近，据云，贼之大股去此五里屯扎。二更时候，见有七八人来前绕视，若疑若怪。先生心知为贼，故意灭烛假寐。须臾贼去，急饬健仆飞马入城，告知光州游击速出民团、州勇前来迎救。四更时候，先生乘黑暗前行，至日出时，见逆贼马步全队相去仅半里许，飞奔而来，舆夫汗流浃背，足不能行。先生即饬舆夫傍树林中停住，激火吸烟，若作诱贼之势；回顾贼队亦皆立住不进。约半时许，先生仍复缓缓前行，贼又复前进，愈逼愈近。正在无可奈何，忽见前面隐隐有旗帜来迎，回顾贼踪忽从旁路他窜。爰停舆定喘，待前路迎到，接见武弁绅董，始知守城已七日矣。

入城之后，令部下千总孙成德出探，返报贼已过此百馀里矣。旋有裹挟难民逃回，传至讯问。据云，贼在斗山寨时即闻新官已到，潜发头目探视。反报云，新官气象大似可疑，衣服敞陋，随从寥寥，仅有一二包裹，似非真系新官，恐有诡计。及至尾追，见林中停住，以为设伏相诱；至见城中出队前来，贼益信官兵用计，且恐夜间官兵另有别计，遂从旁路乘夜而逃。民间闻此，方始安定。十馀日后，土贼又复倡蹶，排日在近城村落放火杀人。先生侦知贼之巢穴距州城百馀里，约有五六千人，所筑贼寨高与城等，护寨濠沟深阔数丈。

光州城内练勇向有马队一百名，系投効都司张俊统带；炮队二百名，系投効守备魏凤魁统带；长枪队二百名，系投効千总孙成德统带；另有北乡乌龙集练勇三百名，系候选训导段式濂统带：其饷官民各半捐给。先生到任之后，操阅全队，知系久练之勇，曾经出队打仗，前任何公节次用以攻剿，颇能得力。

先生到任之后，乡民被捻匪烧杀者，排日进城哭诉请兵。先生因初到光州，情形未能熟悉，且自揣武艺一无所能，前此虽随营习见攻战，究亦未经督队，故未敢冒昧轻进。延至月馀，民闻光州官不肯出兵，佥谓书生懦弱，贼匪亦日见进逼，大有狎侮州官之势。先生思贼势如此，地方官万难图存，设使贼众大队攻城，官民皆不可问矣。再四思维，惟有出示观风，可藉以探访平贼之策。于是择日考试生童，应考者二百馀人。出题之后，另挂一牌，内云：“谕生童等知悉：现在土匪猖蹶至此，尔等日在水火之中，本州理难坐视。惟到任未久，未知贼中情形。今欲进兵攻剿，无奈寡不敌众，未敢造次。尔等如有平贼之策，可附陈于卷尾。如有妙计，无论文章优劣，本州必置前列，且有重赏。”云云。生童见此，始知此次观风，全不在文章，卷中献计者十有六七，大抵皆系请兵、添兵之说，惟有息县童生刘庆谷一卷，语甚激切。内云：“童生家住万贼之中，逃出未久，贼之情形无一不知。现在光属之贼虽多，其中各自分股，各据一寨，互相雠隙，离心离德。公祖若能亲率兵勇，深入贼巢，专攻一寨，贼必各自据守，莫肯救援。一贼破则诸贼胆裂，势如破竹矣。若童生所言不实，愿甘处死。”云云。其言甚为激烈，似乎可恃。爰尅日调团，定于腊月初七日会合进剿。

尔时光属诸贼，惟邬大年一股最强，所据贼巢最为坚固。先生意谓必先除此悍贼，方能震慑群贼。因出示先攻邬大年，檄附近良民预备接应。腊月初三日，光山乡团四百名到州；初四日，乌龙集乡团三百名到州；初五日，临河集乡团二百名亦到；合之州勇五百名，计共一千四百名。初八日辰刻起行，五十里宿淮凤集，距邬逆贼巢尚有百里。是晚魏凤魁部下练勇强夺民间柴草炊饭，经乡民喊报，先生立斩以徇，军威始肃。初九日，宿宋家岗，距贼巢十六里。

初十日，传集附近良民，详问贼中情形。据各乡绅耆云：邬大年巢穴中约有二千馀人，其党姚心富最有智谋，邬贼惟命是听；又有猎户王裕和最善鸟鎗，百发百中；邬大年有一至戚名杨培公，另结一寨，相去五里，亦有千馀人，互相联络。此城中大略也。先生思两贼联络救援，官兵人少，分用则力弱，独攻则互救，其势未可轻进。十一日，募有良民与杨培公相熟者，带同家丁赵升奉硃谕至杨贼寨中。杨贼见有官人，即带同刀手、长枪立于寨门。赵升云：“官府差我来与尔等说理，所以只来一人，手无寸铁，尔等乃如此张皇，岂不可笑！”杨贼即敛兵问故。赵升将硃谕授之。杨培公看毕，即陪笑云：“州官既不来攻我之寨，我等断不肯多事，尔回报州官可也。”赵升回营言，看杨贼情形，其言似乎可信，不妨进兵。

十二日，移营至王家围子，距邬贼之寨六里，传谕各营，明日卯刻各带乾粮进攻邬贼。

十三日，亲督各队进逼贼寨，绕阅一周，见贼之寨墙甚高，墙根遍护荆棘，寨外濠水甚阔，寨东半里有竹林亩许，寨西有破屋数十间，皆距贼寨两箭馀地。贼见官兵齐至，枪炮互施，我军四面环绕，即行退兵。贼见兵退，开寨门追逐里许，亦即归巢。先生思攻城器具须用云梯，无如寨墙之下，即系濠水，又有荆棘，无可立足，虽有云梯亦无可施；且营帐、藤牌等具一无所有，晚间势不能露宿，惟有以计胜之。

爰出令各营，谁能将书信送至贼中，必有重赏。部下千总罗凤魁禀称能送。先生因书写一函云：“字致姚心富知悉：尔既约我带兵到此，开门内应，今本州既已到此，何以坚闭寨门？尔如果反悔，破寨之后，一并屠戮！”云云。罗凤魁即奉此信，射至贼巢。是日三更，乡团伏于要路，擒获贼中一人送至营中，讯问贼中情形。据供寨中接得此信，姚心富匿不肯露。邬大年固索此信，始知姚心富为官兵内应，立时要杀，众人力劝，始云暂且缓杀，尔等皆是黑心之人，无一可恃。于是邬贼日夜自守寨门，恐有贼夥谋害，非自灶之饭不食，非自汲之水不饮，枪炮非亲验有铁弹不准施放，姚心富已于今夜逃出矣。先生讯毕，即传令出队。乌龙集乡团愿奋勇当先，逼近寨门，将贼辱骂，冀其开门出战。无奈邬贼坚壁不出，我军即解裤渡濠。无奈天气严寒，两足入水即僵，且水深不能着底，贼中枪炮如雨，我兵被伤十馀人，随即收队回营。正在撤队，贼又空壁出追，我兵又伤数十人。先生思官兵排日退归，贼可以每夜安歇，以劳攻逸，殊非胜算。爰出令斩火绳百馀，两头爇火，于二更时候饬兵勇潜挂竹林。贼见竹林中有火，一夜枪炮不绝。

十六日五更，传令出队，命兵勇各带稻草一梱填濠而上，并带奋锄挖濠洩水。行至濠边，先放火箭射至贼巢，贼中草房火起。乘贼救火，即挖濠洩水，水洩尺馀，急投草梱。无奈濠水甚深，草梱不能着底，兵勇徒然受伤，急鸣金收队。贼又复开门追赶，先生手执令旗，被贼击毁，炮子中先生风帽，几乎受伤。回营之后，天又大雪。二更以后，先生饬千总孙成德带马二匹绕过贼寨一周。马既离群，狂嘶不已，贼又一夜枪炮不绝。

十七日，传令今日各营不必力攻，令都司张俊以五十人伏于寨西竹林中，守备魏凤魁以五十人伏于寨东破屋中，候退兵之时，贼来追赶，约贼去寨半里许，即同时出堵寨门，官兵大队回头夹击。计议已定，即行出队。行至寨前，施放擡枪，寨贼忽放一大炮，先生于马上伪坠，众勇立即扶起飞奔，大队一同护逃。贼见先生坠马，开门追赶，甫及一半，左右伏兵齐发，大队回头击杀，贼拼命夺门而入，伏兵与大队并击，杀贼百馀名，生擒六名。申刻，我兵仍回王家围，将所擒之贼讯供。据云：贼因姚心富逃走之后，求助于杨培公。杨贼不肯出救，又求助于素好之李仲伦矣。李仲伦者，向与邬大年同伙，嗣因有人劝导，改为良民。十七日，先生传各乡团计议，问有识李仲伦者否？地保房振斗答言系伊邻好。先生遂以好言谕房振斗，并许贼平之后，保举李仲伦美官。房振斗欣然而去。三更时候，房振斗与李仲伦俱来，先生延之上座，执其手而与之商酌。仲伦谓此寨坚不可拔，幸邬贼素性粗莽，今姚心富已去，当可以计破之，大老爷仍请排日攻打，我能设法内应。若见贼巢中烟起，即行力攻，破之必矣。

李仲伦即归，邀十三人同往贼寨。三更时候，仲伦命十三人潜隐寨外，独至寨门呼邬大年。大年闻系李仲伦之声，立即开门延入，非常欢喜，且告以寨中之人皆不可恃，尔必须招集多人帮我守寨。仲伦谓我之党夥久已散去，安得多人同守？邬贼谓尔姑速出邀人，无论多少可也。仲伦即出寨稍坐，同十三人于五更时侯入寨。邬贼恨其太少，仲伦言明日再行出邀可也。天气大寒，我欲饮酒。邬大年即煮酒与仲伦对酌。邬贼谓昼夜不睡己五日矣，苦无托心之人可以代劳。仲伦言不必顾虑，今日雪深至此，官兵必不能来，且痛饮几杯徐行计议。饮至已刻，邬贼酒已微醉，即倚寨门瞌睡。仲伦将伊唤醒，谓何必在此间酣睡。大年谓实不放心。仲伦谓尔所以邀我来者，原为可以替你，既不放心，何必邀我！邬贼即陪笑，千声拜托，自往屋中歇息，将大门关闭。有顷，李仲伦闻鼾声如雷，即外锢其门，逾垣而入，窃其床畔腰刀，湿其枪药，仍逾垣而出，伏于墙下。俄顷，贼巢中火起，众声齐喊，大年惊起索刀不得，索枪枪湿，拔门门又反锁，遂跃墙而出。仲伦自后刺之，大年身倒，又斩其项立毙。

贼党争开寨门出遁，官兵拥至寨门，搜杀片时，生擒邬二年、王裕和等，传令胁从之辈，准其免死。李仲伦以邬贼之首出验。传谕乡团将寨犁毁，各队仍令回王家围歇宿。

二十日，传令凯旋。先是州署闻军中粮尽，集夫由间道运粮。及至运到，而各军别由大道班师，未经相遇。全军驻宿淮岸，运夫追至请示所运之粮作何安顿，先生告以不必挑回，且存贼巢左近可也。于是乡民讹传官兵甫去，粮又运来，一至新年必定来剿别股贼巢。且讹言先生在裕州时攻破四十馀寨，今才破一寨，必不肯休。其实裕州境本无贼，并未攻一寨也。于是远近之贼尽逃至皖省，光境悉平。

同治二年十二月，赅曾幸列门墙，备员州判，先生委办粮饷，亲列行间，故得悉其颠末。四年十一月粤逆、捻逆围攻光州，赅曾又随先生守城三十五日。先生防守一切布置，容再另录补入。

同治五年正月光州州判闵赅曾谨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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